0.00
他覺得思緒有些渾沌,只有腳不受控制地向前邁步。
有種渴望牽引著他與靈魂剝離的身體。
老舊路燈投射到街道上的晦暗流光,非但沒有讓人嗅著溫暖,卻使得顫慄與感官被放大數倍,寂靜寒冷刺骨。
啪嚓,啪嚓。
他扶著牆走,用右手。可能是因為據說在迷宮中,沿著右手觸摸牆壁的路徑走,便能走得出去。
手掌觸及的是不平整的斑駁牆面,與潮濕且泛著涼意的紋路。
而後,指尖傳遞過來非磚砌牆壁的,陳舊紙張的細膩觸感。手指摩娑下會有沙沙沙的響聲。
他漫不經心的瞥去一眼,是接連五六張的徵人啟事雜亂的黏貼在牆面上。
鏤印在泛黃紙質上的,「徵人啟事」。佔據視野的斗大的墨水字。
啊,就是這裡。他想。
彷彿確認了什麼,他的腳步執拗地朝某一方向前進,就像他被干涉的思緒,已經擅自決定了該如何轉動。
啪嚓,啪嚓。
最後,他停在一間矮小破舊的、木質屋頂與外觀全被漆成黑色的房子前。
挨著小黑屋的公寓都建得非常高,讓人有種房子在狹小的縫隙中硬是擠出來的錯覺。
一張徵人啟事就貼在灰濛濛的窗戶上。除了它,房子外邊沒有店名、寫著招募人員條件的告示牌、或是任何能吸引人關注的設計,給人非常消極的印象。
他則毫不猶豫的推開門。
叮鈴鈴。
踏入房內,他發現裏頭出乎意料地明亮,陽光從對面的玻璃窗透了進來,灑落一地溫暖的色調。
光線使房內布置和漫佈的灰塵無所遁形。經由擺設,可以看出這是間古老的骨董店,散發著陳舊記憶與暫流時光的迷人香氣。
大廳裡站立著五個人,那些人的衣著同他一樣都有些髒亂。大部分是女性,年輕人,似乎是來聘請工作的。而當他進入的那一刻,每個人都抬頭打量他一會兒,不久又低頭做自己的事了。
但他們的眼神與思緒在躁動。
忽然。
「都到齊了嗎?」
少年的清脆嗓音說道,不經意壓低的嗓音像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,金屬音質的話語迴響在死寂的大廳內,聽起來有些弔詭。
然而這聲音不是大廳裡任何一人發出的。
他發覺聲音是從他背後傳出的,那裏不知不覺凝聚出人的氣息。
每個人都轉頭朝著他身後的方向看,神色間流露出一種渴求、怵然與恐慌。
然後,他眼底倒映出一個包裹在漆黑大衣下的纖瘦身影。那是個男孩。
約莫13、14歲的年紀,但他有雙睿智蒼老的雙眼和雪白蓬鬆的短髮。
「…你也是來應徵工作的嗎?」
男孩盯著他眼睛深處,問道。他呆愣了一會,頭部便像被催眠似的上下大幅度擺動。
……什麼「工作」?
「那就開始吧,測試你們有沒有被選中的資格。」
他說,淺金色流光瞬逝在男孩微微轉動的玻璃眼珠裡。在叫人窒息的氛圍中,光線一下子褪去,房裡壓力驟大,連清醒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。
Ψ
嘎吱嘎吱。
落地窗外傳來某種偌大物體拖動身軀的聲響。陰冷腐敗的氣息漸漸聚集並逼近。
屋子外的光線瞬間被洗刷成詭譎的橙色。
他覺得屋子似乎被黏稠的惡意包裹住了,就像是處在怪物的胃裡。
「來了。」男孩說。
他想自己應該要有危機意識,但與混沌思緒相同的,彷彿在睡夢中的身體只能僵硬的搖晃擺動。
人群也開始焦躁不安。
男孩未下達任何指示,便消失了。莫名地他卻知道,男孩的『雙眼』必定隱藏在某處監視著這個房間發生的一切。
鼻尖嗅到了死亡冰冷甜美的氣味。
他不想爭什麼、或是得到什麼資格,不過,他切切實實地明白,他不能死。
嘎吱嘎吱。
那些「東西」緩慢地以小黑屋為目的地聚集,人們試圖逃跑,卻發現門窗皆被鎖死,他們被禁錮在房間一角。
他該是和人們一樣緊張焦慮的,那種身為獵物將被捕食的恐懼卻無法動搖他,或許,他早有一種能猜到結局的預感。
嘎吱嘎吱。
怪物的觸手與銳爪伸進來了。
人類開始拚死地攻擊或躲避它――就像是困獸之鬥――卻絕望的發現他們的刀刃與子彈輕易地穿透怪物黑霧狀的偌大形體,無法給予它實質的傷害。
相反地,弱小得不堪一擊的人類卻只在怪物的「刺」的觸碰下,那螻蟻般脆弱的生命便灰飛煙滅。他們的血肉在狹小室內爆炸、噴濺,其盛大之姿一如殷紅的飛雪、一場血腥的嘉年華。
他則大夢初醒似的,緩慢地驅使自己的身體去躲避怪物的「刺」。相較於其他應徵者的悽慘死狀或狼狽的模樣,雖然他閃躲的動作看似僵硬、笨拙,卻沒有絲毫的血沾染到他身上。
若怪物的「刺」近身時,他便揮舞起手上握著的雕刻刀,抵擋那張牙舞爪的「刺」。
儘管怪物的攻勢愈發猛烈,也沒人能在它魁碩漆黑的身軀掏出一個洞,拿著雕刻刀的少年看起來還是一派從容的樣子。
忽然間他發現了另一道視線。
在白髮男孩消失之後僅僅過了約一刻鐘,小黑屋裡似乎只剩他一個人是站立著的,其餘的應徵者皆或是斷臂少腿、或是變成無法辨識的散落一地的肉塊、甚至或是直接化作血霧消散不見。
他在角落有著繁複花紋的暗紅漆皮沙發邊上發現了視線的來源。
那是個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,亞麻色頭髮已經被血跡玷汙得看不出原色,少年癱倒在沙發扶手上,他必須倚著東西作支撐――因為他肩頰骨以下的皮肉和器官全被掏空了。然而少年尚未死去。他的眼神一直焦距在兩三米外的他身上,那雙眼透露出茫然、絕望、憤恨、空洞、以及熟悉。少年用回憶的眼看著他。
……?他不記得這個人。
很快的,他又把頭顱和思緒轉移回怪物上,像是個踏上漫長征途的勇士,他繼續與不死的怪物作戰。
喀、噗滋。
忽然。
愣神間,他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。
而一切的一切彷彿流動得更緩慢了。他驚愕地看著「刺」打進自己胸腔的畫面,身軀有很明顯被推移的感覺,也有被穿透、血肉被撕裂的偌大聲響,但是他感受不到痛,連從傷處噴濺出的鮮血都是極少的。他知道他的肉或血被削去了一部分,他卻仍能站立、行動自如,似乎身體被掏空一部分並不是什麼嚴重的或需要在乎的事。
咦。他眨眨眼,甩去方才腦中閃過的模糊念頭:有『痛覺』才是正常的。
喀、喀、喀。
怪物的「牙」咬嚙起來。他後知後覺的想到「牙」咀嚼的東西好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,手臂、大腿骨、脊椎、頭顱。
在喪失意識之前,他奮力的朝怪物揮舞起手中的雕刻刀。
Ψ
光線似乎再度回攏在房中,和他身上。
他揉了揉脹痛發酸的腦袋,試圖回想剛剛發生的事,記憶卻被洗刷得一片空白。
大廳裡,腳邊,橫躺著五六個年輕人的「屍體」。
汩汩鮮血已不再流出,乾涸的痕跡看起來是死了一陣子了。
大廳裡的家俱依舊排列得整齊,窗簾地毯也是先前所見的佈置,沒有任何的打鬥痕跡。襯衫也沒有被噴濺上血跡。
他的左手似乎握著什麼。
左手。
是一把雕刻刀,他常用的那把。他抬起雙手,盯著看,發怔了好一會兒。
「你錄取了。」
像是憑空出現地,之前的白髮男孩說。
「以後每個星期五到星期天午夜來這裡報到。你知道該怎麼來的。」
淡漠的臉龐上,男孩好像勾起了一抹笑。
然後他從夢中醒來。
他覺得思緒有些渾沌,只有腳不受控制地向前邁步。
有種渴望牽引著他與靈魂剝離的身體。
老舊路燈投射到街道上的晦暗流光,非但沒有讓人嗅著溫暖,卻使得顫慄與感官被放大數倍,寂靜寒冷刺骨。
啪嚓,啪嚓。
他扶著牆走,用右手。可能是因為據說在迷宮中,沿著右手觸摸牆壁的路徑走,便能走得出去。
手掌觸及的是不平整的斑駁牆面,與潮濕且泛著涼意的紋路。
而後,指尖傳遞過來非磚砌牆壁的,陳舊紙張的細膩觸感。手指摩娑下會有沙沙沙的響聲。
他漫不經心的瞥去一眼,是接連五六張的徵人啟事雜亂的黏貼在牆面上。
鏤印在泛黃紙質上的,「徵人啟事」。佔據視野的斗大的墨水字。
啊,就是這裡。他想。
彷彿確認了什麼,他的腳步執拗地朝某一方向前進,就像他被干涉的思緒,已經擅自決定了該如何轉動。
啪嚓,啪嚓。
最後,他停在一間矮小破舊的、木質屋頂與外觀全被漆成黑色的房子前。
挨著小黑屋的公寓都建得非常高,讓人有種房子在狹小的縫隙中硬是擠出來的錯覺。
一張徵人啟事就貼在灰濛濛的窗戶上。除了它,房子外邊沒有店名、寫著招募人員條件的告示牌、或是任何能吸引人關注的設計,給人非常消極的印象。
他則毫不猶豫的推開門。
叮鈴鈴。
踏入房內,他發現裏頭出乎意料地明亮,陽光從對面的玻璃窗透了進來,灑落一地溫暖的色調。
光線使房內布置和漫佈的灰塵無所遁形。經由擺設,可以看出這是間古老的骨董店,散發著陳舊記憶與暫流時光的迷人香氣。
大廳裡站立著五個人,那些人的衣著同他一樣都有些髒亂。大部分是女性,年輕人,似乎是來聘請工作的。而當他進入的那一刻,每個人都抬頭打量他一會兒,不久又低頭做自己的事了。
但他們的眼神與思緒在躁動。
忽然。
「都到齊了嗎?」
少年的清脆嗓音說道,不經意壓低的嗓音像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,金屬音質的話語迴響在死寂的大廳內,聽起來有些弔詭。
然而這聲音不是大廳裡任何一人發出的。
他發覺聲音是從他背後傳出的,那裏不知不覺凝聚出人的氣息。
每個人都轉頭朝著他身後的方向看,神色間流露出一種渴求、怵然與恐慌。
然後,他眼底倒映出一個包裹在漆黑大衣下的纖瘦身影。那是個男孩。
約莫13、14歲的年紀,但他有雙睿智蒼老的雙眼和雪白蓬鬆的短髮。
「…你也是來應徵工作的嗎?」
男孩盯著他眼睛深處,問道。他呆愣了一會,頭部便像被催眠似的上下大幅度擺動。
……什麼「工作」?
「那就開始吧,測試你們有沒有被選中的資格。」
他說,淺金色流光瞬逝在男孩微微轉動的玻璃眼珠裡。在叫人窒息的氛圍中,光線一下子褪去,房裡壓力驟大,連清醒用的空氣都變得稀薄。
Ψ
嘎吱嘎吱。
落地窗外傳來某種偌大物體拖動身軀的聲響。陰冷腐敗的氣息漸漸聚集並逼近。
屋子外的光線瞬間被洗刷成詭譎的橙色。
他覺得屋子似乎被黏稠的惡意包裹住了,就像是處在怪物的胃裡。
「來了。」男孩說。
他想自己應該要有危機意識,但與混沌思緒相同的,彷彿在睡夢中的身體只能僵硬的搖晃擺動。
人群也開始焦躁不安。
男孩未下達任何指示,便消失了。莫名地他卻知道,男孩的『雙眼』必定隱藏在某處監視著這個房間發生的一切。
鼻尖嗅到了死亡冰冷甜美的氣味。
他不想爭什麼、或是得到什麼資格,不過,他切切實實地明白,他不能死。
嘎吱嘎吱。
那些「東西」緩慢地以小黑屋為目的地聚集,人們試圖逃跑,卻發現門窗皆被鎖死,他們被禁錮在房間一角。
他該是和人們一樣緊張焦慮的,那種身為獵物將被捕食的恐懼卻無法動搖他,或許,他早有一種能猜到結局的預感。
嘎吱嘎吱。
怪物的觸手與銳爪伸進來了。
人類開始拚死地攻擊或躲避它――就像是困獸之鬥――卻絕望的發現他們的刀刃與子彈輕易地穿透怪物黑霧狀的偌大形體,無法給予它實質的傷害。
相反地,弱小得不堪一擊的人類卻只在怪物的「刺」的觸碰下,那螻蟻般脆弱的生命便灰飛煙滅。他們的血肉在狹小室內爆炸、噴濺,其盛大之姿一如殷紅的飛雪、一場血腥的嘉年華。
他則大夢初醒似的,緩慢地驅使自己的身體去躲避怪物的「刺」。相較於其他應徵者的悽慘死狀或狼狽的模樣,雖然他閃躲的動作看似僵硬、笨拙,卻沒有絲毫的血沾染到他身上。
若怪物的「刺」近身時,他便揮舞起手上握著的雕刻刀,抵擋那張牙舞爪的「刺」。
儘管怪物的攻勢愈發猛烈,也沒人能在它魁碩漆黑的身軀掏出一個洞,拿著雕刻刀的少年看起來還是一派從容的樣子。
忽然間他發現了另一道視線。
在白髮男孩消失之後僅僅過了約一刻鐘,小黑屋裡似乎只剩他一個人是站立著的,其餘的應徵者皆或是斷臂少腿、或是變成無法辨識的散落一地的肉塊、甚至或是直接化作血霧消散不見。
他在角落有著繁複花紋的暗紅漆皮沙發邊上發現了視線的來源。
那是個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少年,亞麻色頭髮已經被血跡玷汙得看不出原色,少年癱倒在沙發扶手上,他必須倚著東西作支撐――因為他肩頰骨以下的皮肉和器官全被掏空了。然而少年尚未死去。他的眼神一直焦距在兩三米外的他身上,那雙眼透露出茫然、絕望、憤恨、空洞、以及熟悉。少年用回憶的眼看著他。
……?他不記得這個人。
很快的,他又把頭顱和思緒轉移回怪物上,像是個踏上漫長征途的勇士,他繼續與不死的怪物作戰。
喀、噗滋。
忽然。
愣神間,他似乎被什麼東西擊中了。
而一切的一切彷彿流動得更緩慢了。他驚愕地看著「刺」打進自己胸腔的畫面,身軀有很明顯被推移的感覺,也有被穿透、血肉被撕裂的偌大聲響,但是他感受不到痛,連從傷處噴濺出的鮮血都是極少的。他知道他的肉或血被削去了一部分,他卻仍能站立、行動自如,似乎身體被掏空一部分並不是什麼嚴重的或需要在乎的事。
咦。他眨眨眼,甩去方才腦中閃過的模糊念頭:有『痛覺』才是正常的。
喀、喀、喀。
怪物的「牙」咬嚙起來。他後知後覺的想到「牙」咀嚼的東西好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,手臂、大腿骨、脊椎、頭顱。
在喪失意識之前,他奮力的朝怪物揮舞起手中的雕刻刀。
Ψ
光線似乎再度回攏在房中,和他身上。
他揉了揉脹痛發酸的腦袋,試圖回想剛剛發生的事,記憶卻被洗刷得一片空白。
大廳裡,腳邊,橫躺著五六個年輕人的「屍體」。
汩汩鮮血已不再流出,乾涸的痕跡看起來是死了一陣子了。
大廳裡的家俱依舊排列得整齊,窗簾地毯也是先前所見的佈置,沒有任何的打鬥痕跡。襯衫也沒有被噴濺上血跡。
他的左手似乎握著什麼。
左手。
是一把雕刻刀,他常用的那把。他抬起雙手,盯著看,發怔了好一會兒。
「你錄取了。」
像是憑空出現地,之前的白髮男孩說。
「以後每個星期五到星期天午夜來這裡報到。你知道該怎麼來的。」
淡漠的臉龐上,男孩好像勾起了一抹笑。
然後他從夢中醒來。